小 s 是在2025年6月4日那天的早上八点走的,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天了。

r君不是最先发现他去世的,他是从w君那里得到的消息,说是实验室里的师兄发现小s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,本来以为是睡觉,结果过了好久回来发现小s还维持着一样的姿势,发现是不对劲了。等到r君赶到实验楼,早已被急救车警察车刑侦车围了个水泄不通。据说医生刚上去抢救,发现小s的尸体上都已经长出尸斑了。

由于小s的抑郁症状一直很严重,本来打算是读完这个大三下学期就休学一年调养,为此他的母亲也来到北京,在酒店租了个房子陪伴他。据 jc 所说,小s前天晚上还回酒店休息了一阵子,大清早只身来到实验室,不知道服用了什么药物或毒物自杀了。临终前的他什么也没留下,只在推特上留下一首《哀乐》,以及一段文字。

我等着一阵风 吹过来 吹响着 木扳机

送走所有白字

最后轮到自己了吗

r 君隔天早上将这件事情告诉我,他是一个月以来和小s交流最多的人之一,因此当天被 jc 拉去谈了很多话,抽出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,他本来想晚上把这件事告诉我,却被小a拦下来:“晚上还是别和龟说了吧,不然估计他晚上要睡不着了。” 只能说他想的不无道理,现在的笔者已经起开一瓶强爽,翻看着和小s的聊天记录,脑海里不由得回忆起来了。


初见小s应该是在沙河的操场上,当时漫社第一次组织小团体夜跑活动,大家来的都很积极。他们当时还没有进牢子,没有变成 xnn,也没有抑郁服药自杀。小s也在他们里头。

初次相见小s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:死正经。感觉就像是《日常》里的麻衣,平日里板着脸,做事滴水不漏,猜不透他的心思,但背地里是在玩什么烂梗的闷骚男。事实上我的猜测也对了大半,小s平日里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,大一就帮我们办了很多活动,平日里也经常和我们在教室里一起自习;大一下,小s也组起了自己的乐队,作为键盘手在社庆的舞台上活跃着。听说小s曾经担任过播音主持,我们也把晚会主持这份活儿交付于他,当时的他为了兼顾乐队和学业,估计付出了不少心血去准备这些事,就结果来看,做的都还不错。

当时我们的关系更多还是前辈后辈的关系,我就觉得:这小孩儿不错,我喜欢他那股责任心,也喜欢他那种认真的语气中透露出的闷骚,但我又时常会感到顾虑:他实在太把事儿当回事儿了。因为这简直是我大一大二的翻版:当时的我初遇高考失利,满脑子都想着稳绩点,拿保研名额,不能出岔子,可以说大一过得很累。大二担任事务组组长兼代理社长更是如此,满脑子都想的是活动不能锅,得把可能出事的点都排查一遍,保证活动万无一失。但最后随着社庆结束,我也发现了 “把事儿太当回事儿” 很累,反而是顺其自然、把自己事儿办好,剩下听天由命 活的更舒服些。为了传递这个想法,我便想着让小s去当事务组组长,让他自己悟一悟。

事实证明,小s当事务组组长做得还不错,但我把这担子交给他似乎是一件错误的决定。我让他当事务组组长这件事本身似乎就是在强调 “把事儿当事儿” 的属性,因此上任之后小s进一步压力自己,无形中又给他增添很多责任。“那时的他会快乐吗?” 现在的我也不由得会问起自己,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在漫社的时光是快乐的。结束任期后,我跟他打了个电话,聊了很多,他也问了我许多问题,更多的是在问自己做的是否称职,是否达到了我的“期待”。当时我怎么回复的?我已经记不清了。只记得我把我让他当事务组组长的初衷告诉他,询问到:“换届也结束了,你现在有没有一种释怀、顺其自然的感觉?” 他回答说:“我不清楚。”


尽管w老师一再强调,社团里的学长学姐对学弟学妹们不承担任何教育责任,但我还是觉得在他们面前得树立一些榜样,因为他们是从高中刚刚走出来,踏入大学这个 “小社会”,在社团里玩得比较多的可能更多是照他们熟悉的学长的样子画瓢,因此无形之中我也承担了某种 “责任感”。但现实告诉我的就是我的责任感是一坨稀烂。22 级接连发生的事情似乎总是无情地鞭笞我,让我对生者有愧、对“逝者”悔过。小 s 似乎也将我这无用的 “责任感” 尽学了去,因此他也曾问我,若当时我们做了什么,致使那件事或是那件事没有发生,他会是怎样?我们又会是怎样?

我又如何知道呢?只好摸着他的头,让他不要做这些无用的假设。斯人已去,生者亦当前行。

他点了点头,不再说话,可谁知现在轮到我了。


小 s 被诊断出抑郁症应该是在大三上学期,当时的他正在做一个大创项目,但觉得这个项目很难推进,于是来问我和 sy 的想法。我听完这个项目的 idea,觉得应该是可行的,便建议他去看看相关的论文,我觉得应该有不少成熟的 idea,在他们的基础上改改说不定项目就成了。

现在回想起来,小 s 应该听的似乎不是这些建议,因为担任项目组长的他继续在压力自己,并且顺道在对话中给队友释放了不少重力,导致整个项目组的氛围很僵。我们之后也告诉他,没有必要给自己这么多压力,大创这个项目就是有很大几率是做不出来真东西的,也是有几率会烂尾的(我本人就有一个项目烂尾了)。但他似乎仍然陷在自己无力将项目推进下去的挫败感中,以至于最后不得已跟项目导师请求更换组长或者解散。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导致小 s 抑郁的直接原因,但一系列挫折最终击垮了他,我印象中有责任感并坚强的他。

直至那时我发现,他的坚强似乎并非真的是坚强。


没良心的是,他患抑郁症这件事情似乎并未在我的心中激起太多波澜。一是之前种种症状已经明显,二是我的身边患抑郁症的人群也不占少数:我的父亲也曾在我初中时罹患抑郁。当时的他夜里抱着我的头,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他走了,让我不要担心,务必把他的骨埋回他的老家。我吓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,只得狠狠地抓着他,哭嚷着叫着你别走……但似乎也是很久远的记忆,当时的我更有可能是什么也没说。

但没有激起波澜的根本原因是我认为 “抑郁症尽管很痛苦很可怕,但并不会有生命风险”。这一滑稽的结论自然也是采样自我身边的抑郁症患者们,我的父亲在接受心理医生治疗后逐渐康复,并在事后告诉我那件致使其患病的事情 “想想也没啥可怕的”;而其他同学虽也有过轻生念头,但最后结果仍是平安无事,这让我对这一病症逐渐放松了警惕。

但抑郁的可怕之处便在于,如果一个人太把事当回事,走不出那个环,那这份痛苦将会持续折磨着他,每一件小事都会让痛苦进一步放大,直至事情难以收尾。而小s这份责任感,这份我曾欣赏的责任感,正是导致一切的源头。

我没有权利去评价他的家庭,我没有权利去评价他的同学、他的班级、他的宿舍。我只是在不同的场景下、不同的境遇下、不同的事件下、不同的立场下偶尔会想,如果我做了什么,致使那件事或者那件事没有发生,他会是怎样?尽管这一切已经发生?尽管这将引向我的覆灭?


我过去也曾幼稚地想过,我应当在某些领域中出人头地,我应当做一些有价值而利好社会的东西,以博得大家的赞许,以赢取一些荣誉和佳名,为后世传颂。至少,我不应死而无名。

而小 s 最后为我上了一课,我们翻阅了他的背包里所有的书籍、破译了他电脑的密码、翻看了其中的文件,但并为找到任何可以被称为 “遗书” 的物品 — — 浏览器中最后的聊天记录甚至停留在他的课程大作业,就在他去世的前夜。

第二天早上,他如同任何平常的一天般,起床、刷牙、穿衣、出门、来到自习的实验室,悄无声息地迎来了他的死亡。

当我们检索半天徒劳无功后,我内心里是在责备小 s 的,责备他的噤声、责备他的软弱、责备他的死而无名。可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的软弱,当他已经做出一生中最为大胆的决定?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的噤声,当他已经向世界呐喊过了无数次?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的无名,当他的身影已经铭刻在我们的脑海中?

若是他留下了一份遗书,那上面会写点什么呢?他的生与死、他的笑与泪、他的悔与狠……他会写下他的一生吗?他会写下我吗?可是,多么让人悔耻的想法,提及一位缄默的看客。

他并非死而无名,至少我坚信他不会是。


总言而之,小 s 的死未对世界产生太多波澜,我透过实验室的窗户向外看,今天是顶好的天气,走在校园里的学生们聊着八卦和日常,宿舍里的学生打着游戏,地球依然旋转,太阳将在明天继续升起。但我却实在地感受到这个学校已经和昨天的不一样了,我看见月亮被挖空了一角、天空响彻着五彩斑斓的黑、校长在呕吐。

我没能见到小 s 最后一面,但是他们都说他已经去世了。我们尝试联系他的父母,想见他最后一面,但是他的父母正处于丧子的极度悲痛中,没有答应我们的请求,只是一昧地感谢我们如此关心小 s 。

因此,我没能见到小 s 最后一面,但他确乎大概已经是去世了。

小 s 选择安静地步入那个良夜,而我要当那个敲钟的人吗?我要吹响唢呐,响彻世界,替他再留下一些存在过的痕迹吗?我应当这样做,但这会是小 s 想要的吗?我会知道他的想法吗?我会猜到他的想法吗?但我认为我理应这样做。

于是我先起开一瓶强爽,留下了这些文字,缅怀我第一位逝去的朋友。他理应存在并且继续存在。既然世人说他不在了,我们便应连携着他的那一份继续活着,漂亮地活着、坚强地活着。

直到他在某一天播通我的电话,到那时在对他说出那些没能说出的话吧。